
小李搬走后,一切都暂时平静下来。老张是百事不管的,剩下他一个人住一个房间,他就更加遗世独立,早出晚归。一回来就把门关上。
这 一天,我回家早 了点,发现只有老张一个人在家。他房间的门罕有的打开着,只见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。他听见我回来,竟破天荒地招手让我进他的房间。我有些不自然地走进 去。他平日都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,我呆了一会眼睛才适应了这种黑暗。只见他手里拿着一封信。我知道那是他老婆的信。他老婆每个月给他写一封信,这也是他 唯一的信,没有看到过有别人给他写信。通常,他拿到信就躲进房间一个人关起门慢慢看,半天都不会出来。今天他是怎么了?
他说,彼得,你过来,坐坐。我就也坐在另一张椅子上,和他面对面。我知道他有话要对我讲。
“彼得,我问你一句话,我们有希望留下来吗?”老张的眼睛失神地望住我,好象有一盏灯在风中闪忽,就要熄灭了那样。
我 知道他的心乱得很,他需要我的慰藉。我于是也象杰克那样,对他讲了一通大道理,比如说澳洲地大,其面积仅次于中国,但人口稀少,也就是上海市的人口差不 多。所以,大赦是早晚的事,我们肯定能留下来。我喋喋不休,借题发挥海吹一通。我也相信,“谎言重复一百次,也就成了真理。”
我说这些心里也没底,虚得很。但老张的眼睛开始有了神色,脸上也舒展开来,象服了一剂精神鸦片。他把手中的信向我晃了晃:“老婆沉不住气了,叫我回去。我怎么能轻易就回去?”
他罕有地跟我聊了起来。
他是“老三届”知青。1969年,他离开城市,到黑龙江北大荒农场。在农场喂过猪,开过手扶拖拉机。更多的时间是垦荒种地。吃了多少苦,挨了多少饿,他都熬过来了。他说,所以我是能吃苦的人。澳洲这点苦算什么。
他对当时那些政治运动一点不感兴趣。只要能找到书,他什么书都看。在养猪场时,他在一个废品仓库里发现一堆旧书,里面有几本高中数理课本,他就偷出来,自己躲在被窝里看。1977年恢复高考,他就以高分考上了。
他 又回到了城市,开始了新的人生。出国前,他是机械工程师,在某大型工厂工作。来澳洲后,他很幸运,第一份工就找到了技术员的工作。这是一间很小的工厂。对 他来说,这是大材小用。但工厂老板对他很器重,他成了这间小工厂的主要技术骨干。所以,老板对他有没有合法居留身份眼开眼闭,并不在意。如果没有人去告 发,他是安全的。
说着话,我不经意的看见桌子上有一本《英文速读》,就隋手拿起翻了翻。但一打开,我就惊呆了。这是一部从未见过的奇书,看了半天,越看越觉得莫名其妙。
我问老张:“这三克油是什么意思?”
他有点不好意思:“就是谢谢,嗯,英文谢谢。”
我说:“谢谢怎么叫三克油?”
“你试试连起来快点念。”老张启发我。这时我才发现,在三克油下面有一行小小的英文字:THANK YOU。于是我试着读快了,还真的有点象。
下边一句写着:爱熬维兹沃吃替卫因贼衣乌宁。下面的英文字是:I ALWAYS WACTH TV IN THE EVENING(我晚上总是看电视)。
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。我说,老张,原来你是学这样的英文书。亏你也能找到好工!老张说:“不打紧的。鬼佬看重的是我的技术。他们实际得很,英文再好,没有技术他们也不要。”
但临了,老张还是没有告诉我他工作的具体情况,比如是什么工厂,在什么地方。他就是这么谨慎的一个人。
杰克与蓝小苹就这样生活在一起。有一段日子,杰克似乎不怎么去俱乐部了,我想他也许从此戒了赌。从心底说,我还是为他高兴,浪子回头金不换。或者说,是为蓝小苹高兴。女人有时是可以改变一个男人的。
但 是没有多久,他又故态复萌。杰克不是一个甘于平静的人。他也不会被一个女人拴住而放弃他所要的一切。他总是要拼搏,总想创造点奇迹。他不愿放弃赌场,他认 为他最终能在赌场嬴一笔大钱。但也可以说,他这是一种赌瘾,象抽烟、吸毒那样只是种病态。而戒赌与戒毒同样是极其困难的事。
我们都差不多把小李忘记了。只是偶尔,我还会记起他唱的歌,因为他把歌词改得乱七八糟,不伦不类。
这一天的傍晚,杰克下班回来,顺便就把邮箱打开,取出信件。这个工作通常都由杰克负责,他喜欢这样。在心底里,他有种当房东的满足感。而取信件,正是他的房东身份的体现。
杰克边走路边开拆属于他的信件,这主要是些水费、电费、电话费单等。他的私人信件极少,他的太太已久不来信了。平常,他总是懒洋洋地看,看完后就把账单搁在饭桌上,让大家知道,该交什么费用了。
但是这一次,他在门外就大声叫起来。一进屋,他就紧张地敲老张的门,又敲我的门:“出来!出来!大家都来一下!”
我正在看书,听到喊叫就出来了。老张也极不情愿地从房间走出,嘟囔着:“不就交钱吗?叫喊什么!”
“快来!你们都来看!”杰克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:“这个季度的电话费比以前高出三百多元!这怎么回事?”
我俩赶忙凑上前去,大家一起看杰克手中的电话账单,杰克把账单死劲摔在桌子上:“你们谁打了那么多电话?自己承认。”
我也吓了一跳。这是怎么回事?
我 们屋里使用同一个电话。杰克就画好一张登记表,写上各人名字,平时打的电话,都是各人在自己的名字下边划一道杠杠,账单来了,就根据登记表上的杠杠多少计 算各人应交的电话费。这种记账方法有点象回到结绳记事的时代,我在上山下乡当知青时,看到一些没有文化的老农民就以此种方式记工分。至于长途电话,就另外 登记。这也靠自觉,颇有一种君子之风。电话公司有特别服务,每次通话后都将告诉你使用了多少分钟,共多少费用。所以基本上没有出过差错。
当时的长途电话收费昂贵,我们又都是穷留学生,所以轻易都不敢打长途电话。有什么事就往国内写信。真的有急事要挂长途电话时,就尽可能简明扼要,长话短说,象电报那样精简。几个月来,我也就是在父亲生病时挂过一次国际长途。
超出三百多元的电话费,很明显不会是本地电话费。我细看了看账单,没错,清清楚楚写明是国际长途费用。这是怎么回事?谁可能打那么多的国际长途电话?
我就说,杰克,我没有打长途。
老张也说,我也没有打长途。
杰克急了:“你们都没有打,难道是我打了?”
这时蓝小苹还没有回来。我就说:“别急,等蓝小苹回来,问问她。”
“她不可能,我知道她不可能。”杰克说。但没有办法,我们都只能等蓝小苹回来问个究竟。
杰 克没有马上做饭。我们也无心做饭。在当时的我们,对三百多元钱看得太重了。三百多元折合人民币,就是两千多元,那是我们在国内时几年的工资!今天这张账单 象一块石头那样沉重地压在我们心上,压得我们都有点透不过气来。而且,这里还有个信任的问题,人格的问题。就是说,我们之中有人使用了长途电话不登记,不 承认,而要所有人来承担这笔费用。现在则每一个人都是嫌疑人。
蓝小苹终于回来了。等她明白了情况,她也少有的愤怒起来:“神经病!怎么会是我打的?我是女人我好欺负吗?”
老张说:“会不会是电话公司弄错了?”
一句话提醒了大家。还好,电话公司有二十四小时的服务。杰克马上就挂通了电话公司。
电话公司查了查,回答说,没错,是你们的账单。还说如果你们不相信,可以给你们寄一张清单,里面将列明所打的每个电话号码。在当时,电话账单都没有列出所拨打的电话号码。
没有别的办法,我们只能等着清单寄来。这两天,大家都不大说话,见面都是阴着脸。
一直到第三天,电话公司的账单总算寄来了。杰克迫不及待地拆开信,他一下就骂起来:“他妈的!王八蛋!”
我和老张也接过账单,轮流看了看,看了后,我也骂了一声。老张则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蓝小苹却连看也不接过来看。她呸了一声,说:“我早就猜到了!”
电话公司列举的清单,明白无误地显示出小李那个城市的区域号码。
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小李。但没敢相信他会那么缺德。杰克拍拍脑袋:“我真糊涂,我记错了他离开的日子。这张账单应是刚好在他离开前几天开始的!”他说,“这狗日的,让我抓到非得宰了他!”
事情很明白,小李这次搬家是经过精心策划的阴谋。他在最后几天狂打国际长途电话,然后寻找事端借故搬走,以此对杰克和蓝小苹报复。
杰克手抓清单,气得发抖。老张只是摇头叹气。我说:“这么大的城市,去哪里找他?”小李走后,再没与我们联系过,也没有留下任何地址、电话之类。要找他,犹如大海捞针,根本不可能。
蓝小苹就说:“认了吧。咱们把它摊了吧。”这实在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。
老张则提议:“要不我们一起搬走,大家都不交。”
“不行不行!”杰克摇摇头:“那样我们的押金就拿不回来了,电话费抵不回来。不合算。”
老张说:“我是不接受分摊的。我没有打这个电话嘛。”
蓝小苹反问:“那你说该谁来付呢?”
老张耸耸肩。这时杰克说话了:“别吵别吵。让我想想。”
我就知道,杰克肯定有什么办法了。杰克就是杰克,他的脑子是很灵的,这我很清楚。
果然,杰克冷笑一声道:“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。看我怎么收拾他!”
他一手拿起电话筒,一手拿起电话清单,按着清单上的号码开始拨号。
我马上明白他要干什么。这家伙。有时候,他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,我知道。
这时传来轻轻的送铃声,电话接通了。杰克清清嗓子,对着话筒说话:“这里是澳大利亚国际长途,请快找李国强母亲听电话,有急事!”杰克对我们眨了眨眼睛,这时的他,面露得意之色。
可能这是邻居家的电话,等了好一回,估计是小李的妈妈来接电话了。
“你 就是李国强的妈妈?我是澳大利亚政府翻译员。是这样的,你儿子今天出了车祸,在医院里,至今昏迷不醒。警察在他衣袋里找到这个电话,现在是我为警方做传 译。是这样的,警方需要联络与你儿子一起住的人,以便了解情况。但不知道你儿子住在哪里,也没有他住地的电话,请你提供给我们。”
杰克示意我拿笔给他,可能小李的妈妈因为紧张害怕,说来说去说不清楚地址,杰克就说:“好吧,那就只说电话号码好了。”
这 时,我隐隐约约听到电话中小李妈妈的哭声。我想起小李跟我谈过他的身世,一个白发苍苍的,身心憔悴的老母亲,出现在我的眼前。我完全可以想象他妈妈此时伤 心欲绝的样子。她早年失去了丈夫,现在又遭遇儿子的“车祸”,她能承受得了吗?我不忍心了,待杰克记完电话号码,我赶紧夺过杰克手中的话筒,大声对着话筒 说:
“医生说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,请放心。”然后放下电话。杰克有点不满地瞪了我一眼。蓝小苹则对我投来赞许的目光。她也是个善良的人。
杰克长长地吁了口气,“总算让我抓到了。狐狸再狡猾,也逃不过好猎手!”
接下来,杰克又给他自己一个朋友打电话,说明了情况,让他朋友冒充是从中国出差来澳洲的人,说是小李的妈妈托他带了东西,把小李的地址套出来。又跟小李约好了时间,说是将东西送去,“顺便看看你的住地,跟你妈好有个交待。”
晚上,杰克要我和老张一起去小李处讨钱。老张起初不肯去,但杰克说他不去的话他那份电话费照摊。老张无奈,只得开了他那部破车带着我们去。
老 张驾着车,杰克就查看地图。小李的住地在悉尼西部,我们的车子七拐八弯,转了一条街道又一条街道。由于是晚间,老张驾车技术又不好,中途迷了一次路。到了 小李住的屋子,已经快九点了。这是一座破旧的板房,窗口透出昏黄的灯光。我们下车来,大家互相商量好如何说话,杰克就去敲门,我和老张站立一旁。
门开了,小李一看到是我们,脸都白了。他想关上门,但已来不及了,我们迅速冲进屋,杰克反锁上门,“噗!”上前就给他一个耳光。我和老张都上前拦住了。屋里好象没有别的人,否则说不定生出别的麻烦。打人毕竟是不准许的,若有人报警,就会惹官司。
“说,电话费,给不给?三百二十五元四十仙,”杰克把电话账单扔给他。小李当然什么都明白了。他什么也不说,只是用手摸着被杰克打过的脸颊,他的脸红红的,不知是被打的还是羞的,也不敢抬头看我和老张。这毕竟是很理亏的事。
小李迟疑了一下说:“没有现金,刚放进银行。”
杰克就又想动手,我们把他拦开。我说:“那就到自动取款机取吧。这不能怪别人,小李,这是你自己的账单,是要付的。”
小李于是拿了银行卡,领着我们向不远处街角的自动提款机走去。他朝四周看看,我想他是怕碰见熟人什么的。然后,他将银行卡塞进去。由于紧张,几次都把密码按错了。他取出钱,点给杰克。
“慢,”杰克道:“还有今天打给你妈的电话费二十元。零数我忘了,就二十吧。一起给。”小李又多给了二十元。
我 们在夜色中驱车而去。一路上,杰克有说有笑,兴头很高,他有种胜利的喜悦。我却心里酸酸的,说不出什么滋味来。小李固然不好,但我们讨债的这种方式,也有 点象黑社会。我们这些人在国内时,也都算是个知识分子,包括小李在内,也算是个斯文人。谁都没想到在海外,换了一种生存的环境,会变成这样。不错,因为种 种原因,我们谋生的确不易,因此而容易困惑、迷惘。但我们就不能理性一些,文明一些吗?照此发展下去,我们将变成什么样的人?这样的话,我们出国的价值又 在哪里?
到家时,路过一间越南粉店,杰克提议,进去吃一碗牛肉粉,他请客。我以困了为由,谢绝了。
时间一天天过去。最近发现杰克晚上出去的次数更多了,也就是说,他赌得更凶了。我开始以为蓝小苹会改变杰克的想法彻底不可能了。我就暗暗担心,这样下去,蓝小苹怎么办?
通 常,杰克出去赌的时候,蓝小苹就一个人关了门学英语,做功课。有时也练习琵琶。因为关紧了门,她又弹得很轻,我们也不知道她弹的是什么曲子。总觉得琴声有 点幽怨,象在倾诉什么,听得人心里酸酸的。她似乎并不开心。我与她已很少交谈。我也害怕与她的眼光相对。我受不了她的眼光中的那种忧郁,那种忧郁会象刀子 那样割伤我的心。
有一个晚上,杰克出门时,她也挽着他的手一起出去。我以为他们是出去散步、购物什么的。但此后一连几个晚上,都没有听到她的琴声。估计他们是一起出去了。我就知道事情不好了。
蓝 小苹也迷上了老虎机。女人一旦迷上赌博,其上瘾的程度一点也不比男人差。他们俩好象更加情投意合,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。蓝小苹除了上课,就是玩老虎机,已 经很少在家呆着。她的屋里再也没有了琴声。偶尔看到她,她也是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,甚至有点慌慌张张,以前那个文静的蓝小苹不见了。
我心里就有一 种莫名的失落,晚上看书也读不进去。我意识到,她就象一个溺水的人,在一点点沉下去,沉下去,总有一天,她会有灭顶之灾。我甚至有时为此而彻夜难眠。按 理,她与我没有任何关系,我为何要这样?我自己也不明白。不止一次,我想拦住她,制止她,跟她好好谈谈。但我没有机会。同时,让杰克看见了,又会怎么样?
终于有一天,我没有课,她也没有去上课,我想,该跟她谈谈了。但她把门关上,将自己锁在里面。
我敲敲门。良久,她出来了。她木无表情,倚门站着。我好久没有这么近,这么仔细地看她了。她已经没有了刚来时的那份清纯,眼睛有点浮肿,也有点失神,我知道那是赌博和熬夜的原因。
我想说话,但竟不知如何开口。她就先说话了:“不用说了。我知道你要说什么。但你太迟了……”
我就愣住了。我不知她是指什么太迟了。是说赌博吗?还是……我捉摸不透,心里有点慌乱。但我现在显然不适宜谈别的什么,我只能说赌博,这也是我的本意。
于是我说:“你怎么会如此糊涂?这不应该是你做的事!听我的话,戒了吧!这会毁了你。”
她不说话,泪水唰地流出,象两串珍珠垂挂下来,白皙的脸如梨花带雨,楚楚动人。我真想一把抱住她,安慰她,让她从此离开杰克,离开老虎机,我情愿带着她远走天涯。
但我没有这种勇气。我跳不出传统道德的藩篱,杰克是朋友,他们已经是同居关系,我不能,我要克制自己。再说,谁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?她是真的爱我吗?
我们就这样面对面站着,谁也不说话。她流着泪,我呆站着。过了许久,她一抹眼泪,回身进房,嘭一声把门关上。
我没有走,还是呆呆站着,象一个傻瓜。
生活就象一出戏,它不停地上演,永远也不会静止。
又是一天黄昏,我回到家,在门外就听到杰克在大声叫骂。我不知出了什么事,踏进门,只见客厅里一片凌乱,满地都是散开的报纸杂志,杰克和老张都在骂娘。
我一时摸不着头脑。杰克说,他妈的!我们房失盗了。“是哪个狗日的,看我把他宰了!”杰克骂道。
老 张大约讲了讲经过情形。他今天下班回来,开门就发现情况有异。原来是失盗了。客厅里的电视机、录像机都不见了。老张放在床垫子底下的钱也不见了。但老张不 愿说出丢了多少钱,他从来对这些事都是保密的。看他那捶胸顿足的痛心样子,应是数目不菲。但也多不到哪里去,我想。他为了预防万一,总是及时地把钱统统都 汇回中国。
蓝小苹也回来了。她急急慌慌地走进她的房间,出来时,她哭了。因为她丢了近两千元。清点之下,杰克损失最小,因为他是彻底的“无产阶级”。我除了丢了部录音机,基本没有丢失什么,我前天刚刚交了学费。
大家都不做饭,在客厅里分析情况。老张回来时是用钥匙开门进来的,门锁、门窗都丝毫无损。很明显,这是熟人所为。
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想到小李。老张说:“我的钱放在床垫子底下,只有这小子知道。除了他,不可能是谁。”
杰克恨得牙痒痒的:“该怎么来收拾他?”
蓝小苹说:“报警!”
“对,报警!”我也同意。
但马上遭到杰克和老张的反对:“不行不行,那样的话警察要来的!”
我立刻明白了他俩的苦衷。他们已经黑了,警察一来,恐怕凶多吉少。
这时有人敲门。我去应门。门开了,原来是我们的邻居玛丽,是个七十多岁的澳洲老太太。
老太太说,今天看到有人开着一部车来,从我们房子往外搬东西,好象是以前我们这里住过的那个小伙子。后来想想,不是很对头。因为她知道他已经不住在这里。等她出来时,车子已开走了。她是来提醒我们一声。
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。小李他也太狼了一点。我们追回他的三百多元电话费,他居然就给我们来了这一手。这真是冤冤相报。
杰克一个劲的懊悔。他后悔小李走后没有及时更换门锁。蓝小苹说:“但是我记得他已经把钥匙交出来了。”
杰克说:“傻女,他不会自己去配了另外一把钥匙吗?”这么说,小李又是早有预谋的了。杰克分析,他之所以迟迟到今天才动手,是因为他需要时间准备。比如,他必须自己先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搬家,否则我们马上就会找到他。
这时,老张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。他一拍手掌,说:“不好!”
几乎是同时,杰克也想到了这事。他果断地说:“搬家!”
我也猜到他们想到了什么。我说:“不至于吧。他钱也偷到了,仇也报了。难道还会去移民局举报?”
杰克说:“彼得,你太善良了。他这个人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!”
“可是,他也黑了嘛。”我说。
“这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。他可以匿名举报,也可以通过别人。”杰克坚持自己的看法。
“我决定搬。你们不搬,我一个人搬。有备无患,防人之心不可无。”老张说。以他小心谨慎的行事作风,我知道他决心已定。
他们两人二话不再说,即刻翻东西,准备搬家。杰克先给一个朋友挂了电话,对方说没有房间,只有客厅可住,“客厅也住。”杰克回答。
老张决定也到杰克的朋友处暂住。但是对方回答,只有厨房可住,白天就得把铺盖卷起来。“厨房也住!”老张毫不犹豫地说。
他们象仓惶出逃的林彪,一人拿一个旅行袋,胡乱往里塞日常用品。
杰 克见蓝小苹在那里发愣,就问:“你还不快收拾东西?”蓝小苹看看他,又看看我,似很为难。杰克拿过她的东西就往袋里装。她想了想,就也动手收拾东西。她的 签证没有过期,她完全可以不搬家。但她一个人跟我住一起,杰克肯定不放心。这个时候,我要是挽留她,她也许就不走了。但我不愿意在此种时候这样做,这有乘 人之危之嫌。
天快黑了。他们只是捡了些简单的日常用品,塞进老张的汽车,就上路了,连晚饭也来不及吃。
临行,杰克对我说:“这房子租约也到期了,我们另外再租一套房子。回头我再与你联系。”
我说:“你留下个电话,咱们随时联络。”
杰克想了想,笑笑,“不用了。我会给你电话。”这家伙,连我也不相信了。
我想起与杰克的交情,想起我们共同生活的日子,想起我们曾经的彻夜长谈。这人性都扭曲到什么样子了。我感到从头到脚一阵冰凉。
人啊,人。
这天晚上,我一个人住这么一间屋子,而且,还是鬼屋。我就又想起刚搬来那天晚上的恶梦。心里就有点发毛。我于是给一些朋友打电话,瞎聊天。打了一个又一个,直到十一点多了,我再不好给人家打电话了,大家不是上学就是打工,再不好意思搅扰别人。这才硬着头皮睡觉。
临睡前,我把门窗都仔细检查了一遍,又拿了一根木棒放在床前,这才关灯睡下。我又想起蓝小苹,如果今天我劝她留下来,她会留下吗?我后悔我的软弱,我的过于拘泥。我一次又一次地,把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错失了。
朦朦胧胧的刚睡着,就听见嘭嘭嘭的拍门声。
我一骨碌爬起来。听了听,是有人在叫门。我腿有点发软,想象着可能是什么人。
拍门声越来越响了,叫门声也越来越大了。隐约听见说是警察局的。看来真是抓人来了。真是狼来了。杰克和老张幸亏搬走,否则他们就完了。
我 不能不开门了。我穿上衣服,圾着拖鞋去开门。门开了,果然是警察,还有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。他们出示了证件。穿西装者是移民局官员。再一看,门口停了好几 部警车,房子周围都有人。透过后面窗口,还可看到后面街上也有警车灯在闪烁。他们已包围了整个屋子,如果杰克他们没走,将插翅难逃。杰克预备好的逃跑通道 显然也毫无作用。
他们问了我的姓名。我这时已经镇静下来。我的签证没有过期,我用不着害怕。我拿出护照,他们验看了,又反反覆覆地对照相片。见找不出破绽,就把护照还给我,说了声谢谢。
然后,那个移民官员就问我一些问题,我一一作了回答。他又问我,这屋里住几个人。我说就我一个。他怀疑地看看我,几个警察开始在每个房间查看。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。
他们心有不甘,开始对我盘问。其中一个人在作记录。移民官说出杰克和老张的名字,问我:“你认识他们吗?”我说认识。说不认识是没有用的,因为他们已经掌握了一切。
“他们是住在这里吗?”他们又问。
“是的。”我如实回答。
“现在他们在哪里?”移民官又问。
“我也不知道在哪里。他们搬走了。”我说的都是事实,我确实不知道。
“知道他们的电话吗?或者,有什么人能提供他们的资料吗?”
我不断摇头。这有点象电影中革命群众在糊弄日本鬼子。
他们明白这些非法移民已经得到风声逃走了。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,停止了对我的盘问,悻悻而去。
我眼看着警车绝尘而去,直到完全看不见它们红红的尾灯为止。这才关上门,骂一声小李,真是王八蛋!害得我一夜不得好睡。
因又想,他要是早一天告密,杰克和老张就被抓住送回去了。小李这是百密一疏。再想想,他可能是要先拿到财物,然后再举报。杰克和老张若不机灵,那就将是人财两空了。
这一夜,怎么也难于入睡,我索性就看书到天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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