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ednesday, August 22, 2007

怀念那炊烟袅袅

现 在 回 中 国, 多 是 在 餐 馆 吃 饭。 饭 局 都 是 朋 友 安 排, 现 代 化 的 餐 馆 酒 绿 灯 红, 高 雅 而 华 贵。 漂 亮 的 服 务 小 姐 礼 貌 得 体。 朋 友 相 当 热 情, 没 有 官 架 子, 一 如 当 年, 无 话 不 谈。 一 切 都 是 那 么 舒 适, 一 切 都 是 那 么 热 闹。 倒 是 没 有 太 过 豪 华 的 酒 宴, 也 没 有 吃 野 生 动 物, 例 如 蛇 呀 猴 子 呀 乌 龟 王 八 什 么 的。 朋 友 尊 重 我 的 习 惯, 连 狗 肉 也 不 上 台 面。 广 州 人 时 下 也 吃 得 较 为 清 淡了, 点 菜 也 是 适 可 而 止。 这 也 是 一 种 文 明 进 步。
但 是 吃 了 几 天 之 后, 我 就 觉 得 有 点 不 对 头。 总 觉 得 缺 少 什 么 东 西, 起 先 不 甚 明 了 缺 的 是 什 么。 后 来 才 慢 慢 清 晰 起 来。 原 来 是 几 天 里 不 见 厨 房, 不 见 炊 烟, 听 不 到 厨 房 里 锅 碗 刀 铲 的 叮 当 声。 更 重 要 的 是, 不 见 了 通 常 围 着 围 裙, 在 厨 房 里 边 忙 得 团 团 转, 边 笑 吟 吟 招 呼 客 人 的 女 主 人。 我 知 道 这 失 落 的 是 什 么。 那 是 和 缕 缕 炊 烟( 或 阵 阵 油 烟) 粘 连 在 一 起 的 浓 浓 的 温 馨 的 家 庭 味, 人 情 味。
我 心 里 多 么 希 望 这 些 昔 日 的 朋 友、 哥 们 说 一 声: 走! 家 里 坐 去。 想 当 年, 就 凭 这 么 一 声, 爱 上 谁 家 就 上 谁 家。 大 家 随 意 地 躺 在 沙 发 里, 先 来 一 把 瓜 子 儿, 或 剥 点 四 川 天 府 花 生, 瓜 子 壳 花 生 壳 满 地 乱 飞。 耳 中 听 见 厨 房 里 叮 叮 当 当 地 响, 油 烟 味, 辣 椒 味, 饭 菜 香 阵 阵 飘 来, 大 家 就 坐 不 住 了, 于 是 一 个 个 伸 长 脖 子, 探 头 探 脑 的, 吞 着 口 水。 看 看 是 时 候 了, 男 主 人 就 说, 来 吧, 帮 帮 忙。 于 是 乎 大 家 七 手 八 脚 从 床 底 下、 门 角 落 将 桌 椅 拿 出 摆 开, 多 少 有 点 象 做 魔 术 或 摆 布 景 道 具 的 味 道―― 当 时 住 房 小, 普 遍 使 用 折 叠 桌 椅。 不 用 太 多 的 客 气, 坐 下 来 就 吃 喝 开 了。 菜 较 简 单, 通 常 也 就 是 几 个 小 菜, 如 豆 角 黄 瓜 花 生 米, 一 碟 炒 肉 片, 又 或 者 是 一 碟 饺 子、 云 吞。 边 说 笑, 边 喝 酒。 酒 也 不 甚 讲 究, 一 瓶 珍 珠 红, 或 一 瓶 大 曲。 主 客 同 乐, 乐 也 融 融。 而 总 是 在 后 来, 朋 友 的 太 太―― 那 时 叫 爱 人, 手 端 着 最 后 的 一 碟 菜, 汗 涔 涔从 厨 房 走 出, 嘴 里 说 着:“ 做 得 不 好, 莫 见 笑。” 微 微 笑 着 坐 在 她 先 生―― 爱 人 旁 边。 而 男 主 人 总 是 不 无 得 意 地 向 客 人 们 介 绍 妻 子 的 拿 手 好 菜。 这 是 一 道 最 亮 丽 的 家 庭 风 景 线。 那 时 的 人 情, 比 酒 还 浓。
我 知 道 已 经 是 今 非 昔 比, 朋 友 们 大 都 住 得 豪 华, 宽 敞。 客 厅 已 非 昔 日 的 客 厅, 厨 房 也 已 非 昔 日 的 厨 房。我 也 知 道 今 日 的 生 活 节 奏, 人 们 已 不 愿 意 将 时 间 花 在 厨 房。 就 是 他 们 自 己, 也 难 得 在 家 里 吃 饭。 广 州 的 快 餐 服 务 很 方 便, 这 种 快 餐 不 是 象 澳 洲 那 样 只 是 一 个 盒 饭 就 打 发 了, 而 是 坐 在 里 面, 任 意 点 菜。 但 我 不 知 道 朋 友 的 太 太( 爱 人) 们 为 什 么 不 露 面。 我 只 是 希 望 能 吃 到 她 们 做 的 哪 怕 是 一 碗 阳 春 面。 然 而 没 有。 往 往 在 席 间, 即 听 到 手 机 频 频 响 起。 吃 完 饭, 只 得 就 匆 匆 告 辞。 朋 友 们 都 忙 于 工 作、 生 意。 他 们 始 终 没 有 说: 来, 家 里 坐 去。 我 的 感 觉 是, 若 不 能 坐 在 家 里 同 喝 一 碗 汤 的 朋 友, 连 他 的 家 门 向 东 向 西 都 不 知 道 的 朋 友, 能 算 朋 友 吗? 但 是 他 们 习 惯 了。 据 知 这 些 国 内 朋 友 们 平 日 都 只 是 通 通 电 话, 互 不 登 门。
一 直 到 我 准 备 回 澳 的 那 一 天, 才 在 电 话 里 听 到 一 个 昔 日 的 同 事 说:“ 来, 到 我 家 里 坐!” 我 着 实 感 动, 放 下 了 别 的 安 排, 专 程 去 看 她, 为 的 是 这 一 声“ 到 家 里 坐”。 会 见 是 愉 快 的。 朋 友 住 在 二 十 多 层 高 的 公 寓, 宽 敞 的 厅, 宽 敞 的 阳 台, 能 俯 瞰 半 个 市 区。 但 临 到 要 吃 饭 了, 她 还 是 说, 走, 上 餐 馆 去。 还 是 没 有 看 到 炊 烟。
这 就 是 现 代 化。 没 有 了 古 诗 词 中 描 写 的, 那 种 令 游 子 梦 魂 萦 绕 的 袅 袅 炊 烟, 连 油 烟 味 也 闻 不 到 了。 现 代 化 带 给 人 们 丰 厚 的 物 质 享 受, 也 吞 噬 了 许 多 弥 足 珍 贵 的 东 西。 失 落 的, 再 也 找 不 回 来, 如 失 落 了 的 旧 梦。
倒 是 澳 洲 的 华 人 还 保 留 了 这 么 一 点 文 化 角 落。 节 假 日 里, 总 是 有 热 情 的 朋 友 相 邀 到 家 里 作 客。 有 时 是 自 助 餐 式 的 大Party, 有 时 则 是 三 两 友 好 畅 叙 情 怀。 大Party 人 多 热 闹, 玩 的 是 一 种 气 氛, 小 聚 会 比 较 投 入, 情 意 绵 绵。 在 这 里, 又 看 到 了 带 着 围 裙 的 热 情 主 妇, 闻 到 了 阵 阵 油 烟 味―― 这 才 是 食 的 人 间 烟 火!
朋 友 的 家 门 四 时 都 敞 开 着, 象 敞 开 着 的 心 扉。 你 无 妨 登 堂 入 室, 走 进 厨 房, 交 流 厨 艺, 或 流 连 于 花 园, 问 主 人 要 一 枝 玫 瑰 来 插 植。喝 醉 了,就 躺 在 他 们 的 沙 发 上。
我 还 是 喜 欢 这 样 的 朋 友,喜 欢 吃 这 样 的 饭。 但 历 史 还 能 回 去 吗? 显 然 已 经 不 可 能 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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