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onday, August 20, 2007

生命的诞生



生命的诞生,是一种自然现象。有时候,生命诞生有如瓜熟蒂落,水到渠成。这种过程如畅快的流水,如轻松的音乐,在漫不经心中自然产生,不惊不乍,无风无雨。但在有的时候,生命的诞生却须历经艰难险阻,跨越急流险滩,或如千钧一发,令人惊心动魄。

下面就是一个生命诞生的真实故事。发生在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,一个平平常常的家庭里。

她已经怀孕九个多月。她的肚子高高地隆起,圆圆的,鼓鼓的,象一座小山包,又象一个成熟的珍珠贝。或者如一粒沉甸甸的果实,里面就有一个小小的生命。

小 生命快要诞生了。她走路蹒跚,呼吸也沉沉的。医生说,怀孕期间,孕妇的体重将增加十至十五公斤左右。其实那小生命才不过三、四公斤,其余的都是些粘粘糊糊 的生理组织或液体,如羊水、胎盘等。这些软组织和液体,将细小的生命包裹得严严实实。直到有一天,小生命象成熟的种子那样,自动脱离母体。假如你看见过小 鸡从鸡蛋里破壳而出,那过程就大同小异。只不过,包裹在层层肉体中的人类小生命,要神秘得多,宝贵得多。所以其诞生的过程也就要复杂得多。

预 产期已越来越近。她已经停止了工作,在专心一意地等待,等待着新生命的降临。为了这一神圣时刻的到来,他们做了大量的准备。漂亮的婴儿床买回来了,铺上了 小小的席梦思,再盖上丝棉的小被子。小枕头旁边还摆放着一只毛茸茸的小树熊。婴儿车也是挑挑拣拣,最后选中一种最新的款式。该准备的都准备了。该买的都买 了。用一句话来说就是:万事俱备,只欠东风了。

现 代科学再发达,也不能测定小生命具体会在哪一天诞生。所谓预产期,也只能是一个大概的时间。人们告诉她,如果生男孩,往往就会提前些。而生女孩则相反,可 能会推迟几天。谁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。是女孩的生理结构更为复杂一些,为了孕育下一代的需要?还是男孩天生急躁,而女孩冷静一些?没有人知道。

医生没有告诉她,这是个男孩或是女孩。这是很少有的事,因为在西方医院没有禁忌这些,医生会很坦率告诉你。但在做B超时,那个女医生却说看不清。看不清就看不清吧。他们都无所谓男孩女孩,这是一个真正的生命,是他们的孩子,他们就满足了。并不需要刻意去猜测其性别。每次检查,医生都总是说,一切正常。这就够了。

可是,预产期已经到了,不管是男孩女孩,总该出生了。他(或她)为何姗姗来迟?

她和丈夫整天守候在家,不再出门。就是去SHOPPING也 只是去最近的商场,到了商场就以最快速度买好东西,急急赶回家。她今年四十岁了,属于高龄产妇。因此必须分外谨慎,事事小心。她严格遵照医嘱,什么都按医 生交待的去做,处处留神,不敢有半点差池。她自己也觉得好笑,这样小心翼翼,都快当成瓷器了。社会的进化导致了人类的生理退化。人类原本不是如此娇弱的。 早期的人类常常就在劳作中将婴儿产在野外,母亲用牙咬断脐带,简单得很。至今,在那些偏村僻壤,农妇们仍挺着大肚子从事体力劳动,直至分娩那一刻。

这样等待的日子感觉很漫长。这是一种兴奋而又带点焦虑、充满幸福而又神秘莫测的等待。象等待着天使的降临,等待着贵客的到来,等着花的盛开,等着太阳的升起。

又 是一个黄昏,象往日那样美丽而又寻常的黄昏。他们照例在期待中草草吃完晚饭。她在洗刷锅碗,他在看当天的电视新闻。夕阳连同晚霞从窗口照进来,映着她的 脸,也映照着她那如小山样隆起的肚子。她的脸,还有那肚子,在夕阳和晚霞映照下金灿灿的,带点橙红。傍晚的风吹来,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。她深深地呼吸着, 感叹着,多么迷人的傍晚!又一天过去了。

也就在此时,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大腿一侧有那么一点温热。象是一丝暖风轻轻拂过,又象是谁用一根羽毛轻轻在揉着。终于,她感觉到是什么东西轻轻流淌下来。

“血。”她说。因为穿的是裙子,她马上就看见了,有一点点血从腿上流下来。

“什么事?”他听到了,马上从沙发上站起来。

“血,流了一点点血。”她答道,微微笑着,平平静静的,没有一些惊慌。她没有出现疼痛,也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。因而也就没有理由惊慌。

“马上去医院!”他当机立断。

“可是肚子也不痛,也没有流羊水。”她说。医生吩咐过,如果感觉肚子痛,或者见了羊水,那就是要分娩了。现在这种情况都没有出现。

但她还是放下手中的活儿,急急将一些应用物品装进提包。他已经发动起车子,她急急忙忙坐上车。汽车朝医院快速驰去。

在车上,她依然平静,望着初升的月亮说:“真的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呢。”

他没有说话,而是加大了油门。他知道已经超速了。

绿灯,红灯。又是绿灯。汽车就这么走走停停。她数着,总共是十一个交通灯。还好,有九个是绿灯,只有两个是红灯。

在医院停车场泊好车,他拉着她的手快步走进妇产科。一个护士迎上来,笑盈盈地,照例是一个澳洲式的问好,然后简单问了情况,不慌不忙地让她躺在病床上,在她的肚皮上缚上一个连着导线的小仪器。导线的另一头联结着桌子上的放大系统,这样就可以听到胎儿的心跳声。

护士做完这一切就出去了,说是叫个医生来。

于 是他和她都听到了胎儿的心跳声。咚咚,咚咚,象打鼓一样。突然,他眉头一皱――这咚咚声似乎不规则,忽儿强,忽儿弱,时而象要停止了,时而又急又密。他虽 是外行,却也能感觉到这声音不对劲,自己的心跳也加剧了,神经紧张起来。她躺在床上,显然也感觉到了,脸上现出惊恐,眼睛睁得大大的。他赶忙强作镇静,安 慰她:“没事,医生很快就来了。”眼睛却望着门口。

门 外传来笑声,一个女医生漫不经心地走进门来。突然,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,形色大变,拔腿就往外跑。女医生显然是听到了胎儿的心跳声。他马上明白了事态的严 重性,脑袋嗡嗡作响,再听那咚咚声,时强时弱,象是溺水的人在作最后的挣扎。渐渐地,咚咚声越来越小,也越来越慢,小得差不多听不见了……

也就在此时,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两男一女三个医生冲进来,他们上气不接下气说着“快,快!”一边手忙脚乱将她抬上另一张带轮的小床,推起就走。其中一个医生回过头来对他说:“请跟我们来,要马上开刀取出!”

两个男大夫都是白衣白帽,脚穿白布鞋,一前一后推拉着小床在过道上飞跑。他紧跟在后面,跑得气都喘不过来。过了一道门,又是一道门。前面就是手术室,一个护士把他挡在门口,说你就在这里等着。

门紧紧关上,里面发生什么事一点也看不见了。剩下他一个人傻傻地站在那里。

一会,出来个医生,拿着一份表格,叫他签字。医生简单告诉他,事情非常糟糕,是胎盘脱落,必须马上做手术。

他焦急地问:“有危险吗?”他知道这句话问得多余。医生双眉紧锁:“这个……我们将尽力去做。但你妻子会平安的。”他心里一沉,一种不祥意念笼罩着他。孩子,我们的孩子!

医生匆匆返回手术室。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门外,如置身在冰窖里,心内却如汤煮。就在十几分钟前,一切都是好好的,世界是那么美好。每周一次的例行检查,都是一切正常。他们对突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。有时,灾难就这样无声无息地,悄然降临到人的头上。

他 一边踱步,一边看着墙上的挂钟。指针一秒一秒地跳动着,他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感受过时间的分量。他明白在手术台上,时间就是生命。有时赢得多一分钟的时 间,也就赢得了生命。而对等待中的他来说,时间又是如此沉重,如此漫长。一分钟也是难于承受的沉重,一分钟也是那样的难度难熬。

在 手术室。她用的是全麻,开始还能感觉到一道道白光在眼前晃来晃去,那是那是无影灯映照在医生们的白衣服上。她也听见了手术器械的叮当声,那是非常清脆的声 音。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,孩子,我要孩子。慢慢地,白光变成一片片晃动的莲花瓣,叮当声渐渐消失。只是在一瞬间,就什么也不知道了。

一个生命暂时沉寂了。另一个生命却在作拚死的挣扎。医生们用现代科技,用快刀利剪在和死神作着决斗。

他仍无望地看着挂钟。这是他此时唯一能做的事情。实在忍不住时,他才瞥一眼手术室的门。门紧紧闭着。他盼望着它打开,又害怕它打开。他知道,当手术室的门再一次“呀”打开时,带给他的,将会是喜讯或是噩耗。而从刚才医生的口气和表情看,则是凶多吉少。

只 有他和她知道,这小生命对他们是多么重要。这简直就是他们自己的生命。从怀孕的时候起,他们就感觉这是生活中一个全新的开始,心里充满了幸福的激情。满心 都是期待,满心都是希望。人类对生命延续的意愿之执著,有时远超过其他动物。她减少了工作时间,不是为了自己,而是为了肚子里的小生命而休息。她一反节食 的习惯,专吃富含营养的食物。不是为了自己,而是为了肚子里小生命的营养。一有机会,他们就打开音响,收听那优美的音乐。也不是为了自己听,而是让那个小 生命欣赏。“胎教”是否实有其事,他们也半信半疑。但还是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。这种爱,这种至诚之心,他们相信小生命肯定能感觉得到。

她还改变了许多生活习惯。比如,她不再喝茶,因为她听说茶的色素会影响胎儿的皮肤。虽然,他再三解释说这缺乏科学根据,但她不管,她还是坚持喝白开水。她是这样的母性,为了孩子,宁愿付出一切的母性。

就 这样,他们在整个怀孕期间都努力营造一种美的氛围,美的色彩,美的旋律,美的环境。为此,他们尽可能多去郊游,流连于山水之间。也去看辽阔壮丽的大海,去 游览鸟语花香的公园,去欣赏轻歌妙曼的音乐会。这一切,都近乎宗教般的虔诚,去感化,去浇灌,去滋润生命的种子。又近乎是一种创造,去创造美好的生命。

可如今,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?也许一切都是徒劳,一切都是梦幻。他们的所有辛苦,所有操劳和付出,都将是一场空!

等吧。他想。再过一会,就会明白真相。是悲,是喜,听天由命。

为此,他很内疚,只觉得自己有责任。可又不知错在哪里?现在唯一能做的,就是保持冷静,以应付可能出现的严重局面。

这时,手术室的门响了。这轻轻的一声门响,在他听来犹如一声惊雷!心都快要跳出来了。

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门中飘了出来,是那个女医生。她双手推着一部小车。他不敢去看车上的东西,而是先用惊恐的眼睛去看女医生的脸。

他看到的是一张如春花般绽开的笑脸!女医生迈着轻快的,春风般柔和的脚步朝他走来:“快看呀!多么可爱的小男孩!太可爱了!”

云 开日出,石破天惊。他紧缩的心一下舒展开来,这才欣喜若狂地将眼睛看向小车。车上放着个有机玻璃的婴儿箱,透过玻璃,他看到一个肉乎乎红朴朴的婴儿,赤身 裸体的侧身躺卧在那里,手脚一划一划地,张开大嘴哭喊着。由于玻璃隔音,哭声听起来很小。他的眼睛被一层什么东西蒙住,他赶忙拭了一下,是泪水。他俯下身 去,终于看清楚了。这就是自己的儿子,大嘴巴,大耳朵,眉毛浓浓的。孩子的小手隋着哭声舞动着,小脚乱蹬着,是活生生的小生命!

他百感交集,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,一个劲向女医生说谢谢。那女医生也是兴奋得手舞足蹈,象个天真烂漫的小孩,不停地逗着婴儿说话,虽然,明知小婴儿什么也听不懂。看她高兴的样子,就好象是她自己生了个儿子。

她一边呵哄着孩子,一边招呼着他,问他愿不愿意跟着她去给婴儿穿衣服。他当然非常乐意,紧跟着她一路小跑。在路上,她告诉他,他妻子平安无事,要再过半个小时才能出来。

女 医生迈着轻快的碎步,白大褂一飘一飘的。他紧跟着她,看着她的背影,不禁油然而生敬意。这才真正理解了“白衣天使”的含义。这白大褂里面,有着一颗多么慈 爱多么善良的心。他想,她每天迎接着这样的小生命。年年月月,要迎来多少个小生命。然而她仍是那么热情,仍是那么兴致勃勃。一般的人,从事某种工作时间长 了,都难免有些职业性的厌倦。但她的欢笑完全发自内心,是自然的,纯真的天使般的爱。

第二天上午,一个年轻的男医生来到产妇病房。如果不是那医生自我介绍,他们根本就认不出这是昨晚那个主刀医生。医生今天没有穿白大褂,他穿着一件T恤,一条牛仔裤,跟大街上遇到的澳洲年青人没有什么区别,一副憨厚、诚实的样子。他是特地来看看手术后的产妇。这医生看到了躺在婴儿床上的孩子,近前轻轻地用手指点着婴孩的小鼻子尖:“你可把我们吓坏了,你!”

他 详细向他们讲述了昨晚的惊险过程,并用纸笔画了一个简图,一面解释着:这是一种可怕的意外,是胎盘连接子宫的组织从子宫壁上脱落。这等于是断绝了婴儿的氧 气和养料供给。就象一个人被溺于水中,或被卡住了咽喉,一会儿就会窒息而死。“这太危险了!只要慢几分钟,可能也就两分钟,孩子就没了!”

医生象是心有余悸,出了口长气:“但是我们共同创造了奇迹!感谢你们及早送来。”听起来就象他们帮了他的忙似的。

夫 妻俩再三致谢。这是救命之恩啊。她的眼睛已是泪水涟涟。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。假如,他们在家里多停留几分钟;假如他们自己不开车而叫救护车;又假如路上 多了几个红灯;特别是,假如值班的医生护士动作迟缓了些,后果就不堪设想了。澳洲医生的职业道德是那样的崇高,没有强烈的责任感,没有对人的真正爱心,没 有对生命价值的爱护和尊重,就不会有这样的服务水准。

抢救回来的,是一个生命,一个无比宝贵的生命。这孩子长大了,也许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,也许会是个不平凡的人。但在医生眼里,每一个生命都同样珍贵。而在父母心里,孩子的生命比他们自己还重要。

生命的诞生,有时真是惊心动魄。孩子越长越大,呀呀学语,爬行走路,活泼调皮。终将长成健壮的大人。他哪曾想到,他的生命是在关键的几分钟里抢回来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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