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onday, August 20, 2007

桥的诗情


在人类诸多建筑创造中,最有实用价值的当然是住房。但最能使人产生遐想,最有情致韵味的,却是亭、台、塔、寺。而其中最为诗人钟爱,最容易触发诗人灵感的似乎是桥。
桥 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艺术。不管是横空飞架、气如长虹的大桥如悉尼桥,美国金门大桥,还是山涧溪流中的一块条石;无论是奔腾号怒的澜苍江颤颤悠悠的藤桥铁索 桥,还是苏州河上年代久远的石拱桥,都予人于美感,让人体味到创造之美,感受到文化、历史的沉积。走在这样的桥头,你仿佛能谛听到遥远的旷古的,历史深处 的传声,或者能感受到现代的乃至未来的气息。
最早的桥,也许只是远古的人类在湍急的清清溪流上放的几个跳石,或是随手放置在山涧的一根圆木。这是人类迈出征服自然的第一步。但是不管历史如何变化,历 经千秋万载,沧海桑田,今时今日,这样溪流上的几个跳石,山涧上的一座独木桥,仍有其实用价值和审美意义。中国河南有座赵州桥,是座石拱桥,相传已有近两 千年历史,至今仍在使用。它横跨的已不仅是距离,而是几千年历史。其巧妙的构思,大胆的设计,充分展现了古人的想象力和智慧。它的力学原理和美学构思,至 今为现代桥梁的建筑设计所传承和借鉴。
桥是一种工具,是用来度人的。人借助它,由溪水这边走到那边,由此岸跨越彼岸。这就使人产生了时空感,跳跃感。桥又是临水的,有水流就有动感,水的流逝如 同岁月的流逝。子在川上曰:“逝者如斯乎!”比照桥相对的恒古不变,与川流不息、瞬息万变的人世历史,面对桥,人们只能喟叹,因此而产生历史感,沧桑感。
逢山必有路,有路必有桥。山水相隔,桥就将之相连。桥跨水上,就有流线美。这本身已是一幅很美的画面。河边的杨柳,水上的风帆,桥下的游鱼,“画桥烟 柳”,“曲栏观鱼”,这就已经具备了诗的特质,提供了完满的审美基础。哪怕只是一座断桥,也将会凄美欲绝,让诗人画家文学家感慨万千,触发灵感。如宋代诗 人陆游的词〖卜算子、咏梅〗:“驿外断桥边,寂寞开无主。已是黄昏独自愁,更著风和雨。无意苦争春,一任群芳妒。零落成泥碾作尘,只有香如故。”正是这风 雨中断桥边的梅花,触发了诗人的灵感,以梅托意,表达出心中的惆怅。在这里,在妖娆梅花的映衬下,断桥是种残缺之美。
中国古典诗词,究竟有多少关于桥的吟咏?我不知道。也难于统计。毫无疑问的是,随手翻开这些诗词,就常常可见到桥的形迹。这些桥有大有小,有虚写有实写。 在这些诗词中,桥虽然都只是作为一种景物,一种衬托,但绝对不是可有可无的。没有了桥,这些诗词将大为逊色,也许就不能流传千古。
先看看马致远的词〖天净沙〗:“枯藤老树昏鸦,小桥流水人家。夕阳西下,断肠人在天涯。”在这里,枯藤与老树、昏鸦,小桥下的流水,流水边的人家,共同构 成一幅苍凉凄惨的图景。这小桥也许只是一根原木,或一条麻石,是独木小桥,横陈在潺潺流水之上。水清澈得可以细数游来游去的小鱼,也可以看见水底各种颜色 的鹅卵石。一间破旧的茅舍就座落在溪边枯藤缠绕的老树下――这样的意境真让人受不了。倘若没有了这小桥流水,这首词还有什么意思?正是这样的小桥流水,令 人伤感又令人神往,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审美情趣。这也是古往今来中国文化人梦魂萦绕,又爱又怕的一种境界。
再看张继的诗〖枫桥夜泊〗:“月落乌啼霜满天,江枫渔火对愁眠。姑苏城外寒山寺,夜半钟声到客船。”这首写羁旅之愁的诗,其凄迷之美令人叫绝。诗中并无一 字写到桥,只是从诗的标题可看到,这只旅船泊在枫桥。很明显,枫桥是地名(在今江苏吴县)。这里是否真有桥都并不重要(根据后人考证,桥还是有的)。但是 读过此诗的人心中都有枫桥。诗中的情、景、物都离不开枫桥。除了月落乌啼,除了江枫渔火,除了寒山寺的钟声,读者的意识里始终没有忘记枫桥。诗中没有桥, 而读者心中有桥。正因为如此,千百年来,人们读着此诗自然就会想念枫桥。慕名前来枫桥的人越来越多。日本人甚至每年都组织“枫桥夜半听钟声团”,于新年除 夕象朝圣那样来到枫桥。如果只是听钟声,又或者只是听寒山寺的钟声,在哪里不可以听?但人们选择到枫桥,只为了〖夜泊枫桥〗这首诗。
还有温庭筠的〖商山早行〗,“晨起动征驿,客行悲故乡。鸡声茅店月,人迹板桥霜……”这首诗写的也是羁旅孤愁。鸡叫声中,一弯残月如钩,照着茅店,照着满 地的白霜。早起的行人在瑟瑟寒风里踏上征程,小心翼翼地走过木桥,桥面上留下模糊的印迹――这样一幅凄清画面,把景色、天气、声音、旅人孤独无奈的心境生 动的勾勒出来。尤其那木板桥上的白霜,霜上的脚印,深深地留在世代读者心中,留在文学史中。
当然也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诗词,都写到桥。如刘禹锡的〖乌衣巷〗,“朱雀桥边野草花,乌衣巷口夕阳斜。旧时王谢庭前燕,飞入寻常百姓家。”又如僧志安的〖绝句〗,“古木荫中系短篷,杖藜扶我过桥东。沾衣欲湿杏花雨,吹面不寒杨柳风。”都是些千古名诗。
最具浪漫想象的诗人,则将天上的彩虹比作桥。又或者是写天上那鸟雀架起的桥。传说中每年七月七日,世间的喜鹊都飞到天上,在银河架起鹊桥让牛郎织女相会。 秦少游的一首〖鹊桥仙〗,是这类诗词的代表作。“纤云弄巧,飞星传恨,银汉迢迢暗渡。金风玉露一相逢,便胜却人间无数。柔情似水,佳期如梦,忍顾鹊桥归 路。两情若是久长时,又岂在朝朝暮暮。”这样写桥,这样表现爱情,手法独特,意境清新,为诗词中所罕见。
至于新诗中,大家较熟悉的,也是最有名的写桥的诗,则是徐志摩的〖再别康桥〗。“轻轻的我走了,正如我轻轻的来。我轻轻的招手,作别西天的云彩。那河畔的 金柳,是夕阳中的新娘――夏虫也为我沉默,沉默是今晚的康桥。悄悄的我走了,正如我悄悄的来。我挥挥衣袖,不带走一片云彩。”
徐志摩这首诗,是新体诗中的极品。只要读过这首诗的人,无不被柔美伤感的诗情所打动,所迷惑。而康桥,也就成为读者心中的圣地,人们想象着康桥,多少人对 康桥梦魂萦绕。康桥笼罩在诗的光环中,这也是徐志摩所没有想象到的。康桥,今译为剑桥,是留洋学子们神往的英国著名学府所在地。但读这首诗,人们情愿仍读 作康桥,而把剑桥撇在一边。
所有这些以桥为题,或写到桥的诗,实际都没有写出桥的具体面貌,没有写桥的玲珑之美,没有写桥的雄奇壮丽。甚至,象枫桥、康桥这样的 地方究竟是否有这么一座桥也不重要了。艺术的感染力是很奇怪的东西。归根结底,是诗人神奇的艺术创造,丰富的想象力,使桥放射出瑰丽的诗彩。桥是人类的一 种天才创造,没有桥,离开了桥,诗人就没有这种灵感,无法写出这类脍炙人口的诗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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