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时光流逝,转眼已是二十一世纪。
我 们象许多中国来的新移民那样,在澳洲安居乐业。我们既不富足也不贫困,日子过得平淡,但安逸。这样的生活使人慵 懒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几乎是“不知有汉,更遑论魏晋”了。澳大利亚就是这样一个地方,有人说她是天堂,有人说她是个荒漠。爱她的人趋之若鹜,不爱她的 人来了又离开。
我们已有了两个孩子,大的儿子已经十岁了。我在中文报纸工作,蓝小苹在家带孩子,是专职家庭妇女。对此,她并无怨言。她是那样传统,相夫教子,里里外外,入厨房出厅堂。朋友们对我们的婚姻都极为羡慕。
我第一次与她一起回国,就到北京为她选购了一把很好的琵琶。这把琵琶音色优美,还有一个皮质的琴盒。她喜欢得不得了。但带回澳洲后,她却也不能经常弹奏,因为她把大量的时间都花在我和孩子们身上。琴盒盖都蒙上一层灰尘了。只要有了孩子,婚姻就不再浪漫。
只是有时,在周末,经不住我的再三纠缠,她才拿出来弹奏。我就依古人的习俗,给她泡上一壶清茶,再点上一支泰国檀香,制造一个清幽雅洁的环境,还有一点超自然的神秘感。然后,她才正襟危坐,轻弹慢拨,琴声叮当叮当,音韵悠然,飘散在室内外,整个家都沉浸在古典音乐中。
每 当此时,我就抱着孩子,静静坐在一旁听。她弹得最多的还是〖春江花月夜〗,因为我喜欢。孩子们也不打闹,睁大眼睛看妈妈弹奏,他们也听得入神了。这时蓝小 苹就很高兴,她说孩子们有她的遗传基因,肯定也有音乐天赋。这是一种天伦之乐,是我上班之余最好的精神调节。古人说的“琴瑟和好”,大概就有这层意思吧。 生活尽管有时并不如人意,但因为有了和谐的家庭,有贤慧的妻子,我就觉得此生已足。
孩子大些了,我们还是请了专业的钢琴演奏家来教他们弹钢琴。她自己则教他们弹琵琶。现在,两个孩子都能弹钢琴和琵琶了。她也教孩子们学中文,读唐诗,让他们背诵白居易的〖琵琶行〗。
这一天,我上班后照例处理我的事务,无非是将送上来的新闻稿件过过目,再发给排版员排出清样。电脑时代,这些工作都在电脑上操作,一切都程序化,既简单又繁琐,人也更象是一部智能机器人。
广告部的经理打来电话,说有一个广告大客户,要我亲自去给他做个专访。“这个客户派头很大,指名非要总编去不可,你能不能屈尊去见他一下?写不写是另一回事。”广告客户是报纸的衣食父母,尤其大客户,那是报纸的经济命脉。我于是答应了。
我 如约驾车前往华洋发展公司的办公室。一切都由广告经理作好安排,我只管去拜访就行了。华洋公司位于一个卫星镇的主街上。行前广告经理简略向我介绍了这个新 客户。这个老板也是原留学生背景,以前在墨尔本,经营进出口生意,这几年开始进军房地产市场,实力颇为雄厚,是一块广告肥肉,最近才将总部迁到悉尼,我们 要把他的广告挖过来。
我找到了华洋公司所在的办公大楼。乘电梯上到三楼,入门来,只见一位漂亮小姐在讲电话。待这个小姐放下电话,我递上名片。她 礼貌地点头含笑,让我先坐一坐,说董事长知道你来。我打量一下,接待室后面是玻璃间开的几个小办公室,里面有一些员工在埋头工作。接待室正面墙上,镶嵌着 中英文的“华洋”字样。她拨通董事长的电话,说了句什么。然后,她站起身,请我跟她走。
过了一条通道,进入另一个房间,里间是董事长的办公室。 外间是小客厅,摆放着有机玻璃茶几和几张沙发,左面一个金鱼缸,右边一盆富贵竹,典型的华人生意人。
小姐领我到小客厅,微笑着退了出去。这时从里间办公室走出来一个胖胖的中年人,穿一套黑色西装,衬衫领子上打一条领带,红光满面,微微突起的肚子,头顶光光的,剩下几根珍贵的头发由左至右横跨过去。他得体地笑着向我伸出手来。
当我们四目相对,他的笑容凝固了,傻了。
我愣了一下,也傻了。
尽管山河已改,容颜已变,但我还是认出来了,眼前这个董事长“理查德 LEE”就是小李!
他也认出了我(我没有发福,比较容易认出),这个中文报纸的“陈总编”就是当年那个彼得。
我们迟疑片刻,同时“啊”了一声,上前两步,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。
我抽出手,在他肩膀上狠狠打了一拳:“是你这小子!”我这一拳的内涵,我们都很清楚。
他只是笑笑,说,“来,我们坐下谈。都十几年不见了吧?说明我们还是有缘的。”
也就是这一拳,我们勾销了恩怨。一拳泯恩仇。十多年了,几千个日日夜夜,有什么恩怨不能消解?十多年来,由于地球变暖,南极北极的冰山也已经消溶了许多。我从心里谅解了他。
我们在沙发坐下,刚才那个小姐进来,泡上茶。小李说:“来来来,我介绍一下,这是我的老朋友彼得。这是我太太丽莎。”丽莎跟我握了手,含笑出去了。
我说:“你生意做得不错嘛,家大业大了,鸟枪换炮罗。”我自然就想起当年那个小李,那个十几天不吃米饭的小李。俗话说“十年兴败几多人”,世事沧桑,我颇为感慨。
“哪里哪里,唬别人还可以,咱们老朋友就不说这些了。你还不是当老总了?”
“我这老总是不值钱的,穷酸文人一个。百无一用是书生!”
“可别这么说,彼得。你看我都老成什么样了?这年头,生意难做呀。说实话彼得,我也真想退出来过过闲日子,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。”
我说:“你算了吧。你才多大?说这种话。我虽不会做生意,但我了解生意人,越做大就越想做,恨不得把地球都买下来。”
“你这话算是说对了。不说这些了,走,我们吃饭去,今天我是东主,这个面子总该给吧?。”小李起身,不由我分说,拿起电话向他太太吩咐了几句,就与我出门下楼。
我没有理由拒绝,老朋友见面,是该叙叙旧了。而且,我此行的目的已经十拿九稳,他的广告能不给我吗?
小李开出他的奔驰车,我们一路向唐人街驶去。
路上,小李漫不经心地跟我聊起往事。“彼得,想想年轻时候真是荒唐得很。有些事,今天看起来很可笑,很幼稚。值得那样吗?”他把头摇来摇去,仅剩的几根头发也晃动着。
我 当然心知肚明他说的是什么事。想当年小李确是做得太过分了,何止是荒唐,已经越过了法律界线了。如果让警方掌握了证据,他就要坐牢并被送回国。如今我面对 这个董事长,只能说:“是的,是有些荒唐。不过事情都过去了,有句话叫向前看,我们就向前看吧。你现在该得到的都得到了,连太太都那么年青漂亮,你是在’ 搂着下一代’,小李你可真赶时髦呀。”我跟他开起了玩笑。
“彼得你不明白我。现在年纪大了,对情呀爱呀的没有兴趣了。就那么回事。我最近看到一本书,里面一句话说得很有道理,就是:少年情,中年性,老年心。说实在的,我现在很随意,简直就是随心所欲。人生几何!”
他话题一转:“听说蓝小苹成了你的妻子?还是你有福气。现在的女孩子,浅薄的多,纯真的少。就算有她的貌,也没她的才,有她的才与貌,也没有她的气质与涵养。传统淑女是一种文化积淀,模仿不来的。”
我惊讶他的见解。但还是说:“当心你太太揍你!人心不足呀。你是吃着碗里的,盯着锅里的。没准还想着别人碗里的。”
小李叹了口气:“你还是不明白我。”
好一阵子,两人都沉默无言。我怎么会不明白他?世界上许多好的东西,都是无法平均分配的,总是有人得到了,而有人就要失去。爱情与婚姻尤其如此。
我突然想起小李的妈妈,于是有了话题:“你妈妈怎么样了?移民过来了吗?”
没想到小李一下子伤心起来:“别说了。早去世了。没等到我成功的这一天。我妈真可怜,一辈子受苦。等我有钱了,她就不在了。树欲静而风不止,子欲养而亲不在。唉,彼得,这是人生一大痛呀!所以我恨杰克!那次把我妈吓着了,加重了她的病情……”
我也伤感起来。原来如此,难怪当年小李下这样的狠手。
“杰克这个人,心狠手辣,他不会有好下场的。”小李犹愤愤然,“听说他被抓住判刑了。后来怎么样了?有他的消息吗?”
“知道一些。他因为参与贩毒,坐了四年牢。出来后遣送回国了。”我回答。但这些事我也不愿多谈了。
“活该。这是报应。”小李舒了口气。
“还有一个叫老张的,你记不记得?”小李又问。
“记得。怎么会不记得!他每次回家都要周围仔细检查一番的,有点神经质。”我脑海中浮现出老张那有点花白的头发,和他在房前屋后仔细观察的认真样子。
“他已经死了。大约三年前吧,是肝癌。我刚好认识他的一个老乡,所以知道这事。我想他是太劳累了。据说他已买了几套房子。那又怎么样,他一个子儿也带不走!”小李直摇头。
我也感慨嘘吁。这些当年的留学生移民,确有不少人因过劳或思想压力大,英年早逝了。他们当时也是抱着美好的理想来到澳洲,想作为一番。但壮志未酬身先死,把尸骨留在了这片草原上。十几年,只是短短十几年,多少人梦断魂消。
他突然想起什么事:“对了,你还记得我们曾经住过的那个房子吗?就是玫瑰街3号。”
“记得,怎么会不记得。”我说。
“我现在投身到房地产界,留意到那间房子正在拍卖。你大概不知道,我去了解过了,那是间鬼屋!所以没人敢买。”
我笑笑:“我当然知道,我早就知道。当时是因为怕你们搬走,才不敢告诉你们。”
“我是不相信这些东西的。以讹传讹罢了。我倒是想,如果价钱合适,就把它买下来,然后将它改建成公寓房出售。面积好象还可以。彼得你觉得如何?”小李在商言商。
“当然好。我相信你的商业眼光。我是不行的,我不懂商。还是那句话,百无一用是书生。”
“别这么说。这样吧,这个星期六你有没有空闲?我们一起去看看。现在流行怀旧热,国内的老知青都回去当年插队的农村旅游。我们不也是洋插队吗?我们将它买下,以另种方式怀旧,不也挺好吗?”
我说:“好,我也去看看。一言为定。”
转眼到了星期六。中午,我们按约定的时间在玫瑰街碰了头。
玫瑰街春风依旧。十多年过去,这里好象没有发生什么变化。家家户户门前的玫瑰花争妍斗丽,空气中一片玫瑰香。这些红砖瓦房也看不出比前有什么不同,这类建筑有一种超稳定性,它象征着澳洲的历史和澳洲人的生活,缺少活力,永恒不变。
我们找到了玫瑰街三号。除了门前插着一块“拍卖(AUCTION)”的木牌,一切都还是老样子,门窗,墙壁,瓦顶,有点斑剥的人行道……仿佛时光倒流,我们又回到了十多年前。
我就这样站在门口,端详着,凝思着,感慨万千。我眼前浮现出当年老张在门外东张西望的样子。浮现出小李面容憔悴拖着沉重的步子出门找工的样子。当然,也想起蓝小苹抗着大包小包进门时的情景。这时我真后悔今天没有叫她一起来,还有我的孩子们也应该一起来看看的。
小李显然也是思绪万千。他用手摸了摸头上的几根发,同时顺手抹了抹眼角,我发现他的眼圈微微有点红。我没想到他也那么容易动感情,大概每一个人对刚到澳洲的日子都刻骨铭心。
拍卖时间快到了,陆陆续续有几部车子开来,就停在三号房的附近。人们从车里出来,在周围看了看,然后进入将拍卖的这座房子。与别的房屋拍卖现场不同的是,这些人中大都是白人或其他族裔的人,很少有华人。显而易见,华人很忌讳这是间“鬼屋”。
小李就有点心有成竹的样子。通常,华人才是比较难缠的竞争对手。
我环顾了一下,屋里的家具也都还在,只是陈旧了许多。当年的新地毯已是污迹斑斑,有的部位已磨得光光的,快要穿洞了。小李也在各个房间走来走去,寻找当年的踪迹。别人都不知道,我们曾经在此住过,这里曾经发生过那么多的故事,留下过永远难忘的记忆。
下 午两点,拍卖正式开始。房屋代理商是个大胖子,胖得连皮带也扎不上,隋时要掉下来的裤子让人着实捏了一把汗。虽然不是很热的天气,他的脸上却汗水涔涔。他 的助手却是个瘦子,瘦得令人担忧。在拍卖场上,他们的这种搭配却堪称黄金搭档。他们一唱一和,巧舌如簧,极富戏剧效果和煽动性。
胖子先将这座房子 的基本情况作了一番介绍。瘦子又作了些补充。应该说,它的优点还是挺多的。比如说,这个街区极其安静,也极其安全,正慢慢成为中产阶级和富人的首选。这是 最重要的。再比如说,这里靠近火车站,靠近购物中心,却又闹中有静,也是难能可贵的。但是他们都没有提到闹鬼的事。大概这只是在私下里才谈及的。
介绍完后,有十分钟时间让大家酝酿。这期间,陆续又有些人进来。我注意到,其中有一个是华人,却很年轻,约莫十七、八岁的男孩子,穿着名牌T恤,看样子可能是中国大陆来的小留学生。
拍卖开始了。胖子手举一个木锤,先在桌子上敲了两下,意示大家安静。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,制造出一种紧张气氛。
这回由瘦子报价,瘦子其实口才比胖子要好。而胖子掌锤,却也再合适不过,稳稳当当的,给人以“一锤定音”的威权感。
瘦子报出他们的底价:五十万。然后以有点犀利的目光环视四周,口里高声重复着他们的专业术语,胖子则挥舞着木锤,好象隋时要砸下来的样子,挑起顾客们好斗的激情,让人们去鹬蚌相争,自相残杀,他们坐收渔人之利。
应该说,在这个区域,五十万是个极低价。但谁都知道,这是因为这座房子的背景不好,是闹鬼的房子。
小李显然已是久经沙场。他并不焦急,两手臂交叉搭着,以一种冷眼旁观的态度看人家叫价。人们先是一万一万的加码。到了五十五万时,加码已经缓慢下来,幅度也减小了,只是一千两千的往上加。眼看就要接近尾声,拍卖就要收场了。
就在此时,小李登场了。当胖子再一次扬起木锤要往下砸时,小李高声叫了一个价:“五十七万!”
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。连主持拍卖的胖子和瘦子也愣了一下,瘦子忘了说话,胖子举在空中的手停在那里。小李一下就把价码抬高了一万!
房屋经纪人到底是经验丰富老奸巨滑的,他们只是犹豫片刻,便恢复常态,又循例操作起来。他们喜在心里,却不露形于色。
小李志满意得。他向我眨眨眼睛,迈着方步向桌子走去。拍卖到了最后,就到了房屋价值的极限,再无人敢于挑战。人们都只是小心翼翼地一千、五百地加,象希望一条草压死骆驼那样争取最后胜出。小李这个价钱出得狠,所以这座房子已经是非他莫属。
胖子也意识到了这一点。他这次举起木锤,再不是假装要砸下去,而是真心实意想落幕收场了。瘦子也是例行公事地把小李的价码唱了一遍,隋口说声“ANY MORE?”
“五十八万!”突然有人从后面喊道。声音虽然不高,却不谛响起一声炸雷,把所有人都震惊了。人们纷纷把头扭向后面,寻找那个声音。胖子和瘦子也同时将头探向那个方向。
我 和小李也在寻找这个家伙。这时,只见一个华人男孩缓缓从后面人丛中走出,向桌子走去。这正是我刚才看到的那个男孩子。这肯定是中国来的小留学生。他耳朵上 插着耳机,脖子上挂一个小话筒,在边讲着手机。最近,报纸有不少关于他们的报道,都说他们是如何的富有,有的甚至被形容为挥金如土。这次我总算见识了。
小李气得脸都红了。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,败给这样一个小男孩!他于是提高了声音,又报了一个价:“五十九万!”
全场又是嗡的一声。胖子和瘦子这回真的掩饰不住心里的高兴,他们知道碰上好运了。华人炒家这样斗起来,往往就会失去理性,意气用事。
果然,那男孩又报了一个价:“六十万!”
声音仍然不大。全场又一次轰动。
小 李眼睛都红了,象赌输了钱的赌徒,准备孤注一掷!他冲前一步,又要报价,我一把将他拉住。我们虽然不是什么好朋友,但我也不忍心看着他豪赌下去。而且,我 已注意到那男孩带着耳机话筒,是在和外边通话,也就是说,有人在外边操控他。我怕是个什么谝局,或者是房屋商使出的“托儿”,这样小李就吃亏了。我把我的 想法小声告诉了他。
一语惊醒梦中人。小李是商海老将,他马上意识到必须退却。倒不是他出不起这么点钱,但以经商的角度,这样一间破房子不值得去花 那么多钱。就这样,我们悻悻退出,耳边听到胖子举着的木锤重重地砸了下去,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。小李脸都青了,这一锤就象砸在他的心上,好象把他的威严与 自尊砸碎了似的。
小李就要开车走人。我把他拦住:“慢。我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。”
小李不情愿地跟我站在街边,等着那男孩子出来。人们陆陆续续都出来了,各自发动汽车离去。很久,才看到那个男孩慢腾腾地从屋里走出,他耳朵上还是插着耳机,边讲电话,边向停在街道一旁的一辆“雪铁龙”走去。
我走向前去,叫住了他。“请问,你是从中国来的留学生吗?”
他拔出耳机,上下打量我们,奇怪我们怎么会跟他谈话。他漫不经心地回答:“是的。”
“请问你贵姓?是姓郑吗?”我问。
他吃了一惊: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小李也吃了一惊,但很快他就恍然大悟了。
我说:“你姓郑,你爸爸叫郑振龙,对吧!”我已经非常肯定我的猜测了。见到他的第一眼,我就觉得此人面熟,似在那里见过。但是我们不可能见过面。后来看到他出重金要买下这座房子,我才省悟过来。方型的脑袋,眯缝着的眼睛。他长得可真象他老子,简直就是拷贝出来的。
他更加吃惊了,有点紧张: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的?”
“我不但知道,我跟你爸爸很熟悉。他的英文名字叫杰克。可以说,我们过去是好朋友。所以你该叫我们叔叔才对。怎么样,是你爸爸叫你买这房子的吧?”
他点了点头,但没有叫叔叔。
“你爸爸现在怎么样?他来澳洲了吗?”我问。
“没有。但他很快会过来。”他已经不再紧张,简单讲了他爸爸的情况。他已相信我们是他爸爸的朋友。他也承认刚才是他爸爸在中国通过手机遥控他,他报的价都是他爸爸指令的。
杰克被遣送回去那年,正是中国经济大爆炸的年代。在这种经济开放大潮中,许多人经由各种渠道,利用各种手段,抓住时机发了大财,成为暴发户。杰克显然也是其中一个。今年,他把儿子先送出来留学,将来他还是想来澳洲发展。这也是时下一般中国富人们的生活路径。
我又问他:“你们买下这房子是想自己住吗?”
“不是。”他回答,“我们已在北悉尼海边买有房子。我爸说这房子买来就放在这里。也不租出去。”
小 李脸上已挂不住,他一个劲催促我快走。我理解他的心情。“艰苦奋斗二十年,一觉醒来解放前”,这句二十年前的流行话语,在历史上转了一个圈,又落到我们这 代留学生身上,赋予了新的涵义。这是很具讽刺意味的。就是我,也有那么一瞬间,在心里有某种说不出来的感觉,酸酸的,涩涩的。我就此向杰克的孩子告别。不 过我还是留下一张名片给他,告诉他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。
杰克的儿子大咧咧地走向他的雪铁龙,关上车门,一踩油门扬长而去。好象他才是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,而我们这些在这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人反被边缘化了。金钱,真有那么大的威力吗?我有点迷惘了。
回到家,我给妻子讲了这件事。她平静地说:“这样的事我们见多了。往往来得快的,去得也快。我们有工作,有温有饱,有房有车。我已经很满足了。我不想你心三心四的去想着什么歪门子发财的事。菜在锅里温着,快吃饭去吧。”
我一把将她搂住,抱得紧紧的。
(上篇全文完)
No comments:
Post a Commen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