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北夜市

对台湾夜市，早有所闻。以前读台湾作家的作品，每每写到西门町。他们对西门町夜市的回味，那份情怀，深深感染了我。大约就象北京人心中的王府井、大栅栏，上海人眼里的城隍庙，广州人口中的西关上下九。心里就想，那一天去台湾，夜市是一定要逛的。
这一次到了台北，迫不及待的，就想去逛夜市。我们下榻的宾馆在中山北，就近的夜市是士林夜市，人家说，士林夜市不亚于西门町，而且有它的特色。这一天难得《澳洲日报》的老总黄先生有空，情愿当我们的义务导游。黄先生是台湾人，在他的家乡，当然一切都得听他的。
我们一行人紧跟着黄先生，乘地铁，只两个站，就到了士林夜市。出了地铁站，就看见街道上灯光如昼，人如潮涌，一股油烟夹带着各种香味扑面而来。一种久违了的气息，就是那种只有在中华本土才能感觉到的气息。这种气息包围着我们，冲击着我们，让我们震撼。这是无法抗拒的魅力，使我们本能的就想投扑进去，象飞蛾扑火那样。
黄先生有这方面的丰富经验，知道带这么一帮人进入夜市，就象将一群鱼儿放进大海，要再集中起来是不可能的了。于是详细吩咐了回去的路线，乘车办法，然后就自由逛夜市了。刚开始，我们还是紧紧跟定了黄先生，保持一条链条状，然而转了几个转，前面的人就不见了，后面的人也没有了踪影。须知这是人的海洋，摩跟接踵，人流象浪潮那样涌来涌去，更加上周围都是诱惑，五光十色，目不暇给，稍一分神，连自己也不知飘到哪里了。因此只能勉强联系上三两同伴，互相关照着，随波逐流，再不敢丢失了。
夜市的主体，是吃。街道两边，都是小食档，见缝插针的，密密麻麻，教人眼花缭乱。最是那阵阵香味，热腾腾扑面而来，辣的酸的，甜的咸的，一时也分辨不出是什么味，混合在一起，使人流涎。食摊上那各种小吃，林林总总，五花八门，许多都叫不上名字，是色香味形的多角度多层次诱惑。自认为平日不太追求口腹之乐（君子食无求饱），并非是食不厌精的美食家流，今日面对台湾夜市的美食，还是乱了方寸，失去了智慧。于是乎食指大动，就思量着不知该从何吃起。
先看那食摊上的名字，什么“蚵仔面”、“甜不辣”、“烧酒虾”、“大饼包小饼”、“花枝羹”、“活炖鱼”、“龙凤腿”、“刀削面”、“豆腐卷”、“红油抄手”，等等，光小食的名字就数不过来。也有些食品的名字很怪，如什么“棺材板”、“鼎边锉”，名字似不雅，也不知是何类食物，但这又另有一种诱惑，偏让人想尝尝到底是什么滋味。既然敢于打出大名在食街，想必自然是好吃东西。
早就听人介绍过台湾的牛肉面。这里好象最多的也是牛肉面食档。我们决定先来一碗牛肉面解解馋。这种食档的门面都有几张小台，供食客坐下享用。也多为夫妻或家庭档。店主很热情，以台式普通话招呼我们。他们转身却在讲台语（即福建闽南话）。一会儿面就上来了，以一只大口的海碗盛面，满满的要溢出来那样。热气缭绕的汤，浮着红的辣椒，绿的葱叶，用筷子轻轻一撩，那股香味散发开来，就知道是一碗好面。果然，这汤浓浓的，入口香滑，然又不油不腻，据介绍是用牛骨牛肉加番茄等佐料熬制而成。牛肉也煮得恰到好处，鲜嫩爽滑。而价钱也不贵，可谓经济而实惠。主人的热情，又使人有种家庭式的温暖。于是我们就说，以后在台的日子，晚餐就都吃牛肉面了。
我是从广州来的。广州人常自诩广州是美食天堂，国人也多有说是“食在广州”。相比之下，广州的小食与台北小食几乎不可同日而语。我每次回国时，都不会忘记到广州北京路的“为食街”大排档怀怀旧，饱饱口腹。却发现这里食档虽多，品种却极单调，无非是炒河粉，饺子，皮蛋肉粥，棕子，烹调都较粗糙，各档之间并无各自的特色，往往都是高兴而去扫兴而归。真没想到中华美食却在台湾，说台湾是美食天堂是当之无愧的。
究其原因，我想除了台湾地处亚热带，四面环海，物产丰富外，主要还是文化。饮食是一种文化，也是一种艺术。作为一种饮食文化，台湾与中国大陆是一脉相承的，同样有着五千年以上的悠久历史。当然她还掺入了台湾本土文化，以及一些外来文化，例如日本和荷兰都入侵并统治过台湾。不管怎么说，这些都必将影响和丰富了台湾的饮食文化。还有一点，我想也是至为重要的，那就是当年国民党政府退避台湾时，来到台湾的几百万人中，实际上包括了中国几十个省市及多个民族的人士，这样他们就把中国各地的不同饮食习惯、不同的烹调风格都带到台湾来（关于这一点，读台湾作家白先勇的小说《过桥米粉》，就明白不过）。又因为台湾稠密的人口，窄小的地理环境，使这种饮食文化的交流融汇变得更为容易，从而产生出丰富而完美的饮食文化。当然，台湾近年的经济起飞，丰富的物质也成为必要的基础和条件。
或者也还有更深层的东西。即整个人文环境对饮食文化的影响。饮食业也极讲究行规与商业道德商业信誉。比如说，用料的真假，份量是否足够，烹调程序有无偷工减料，待客是否真诚，等等，都是饮食文化的关键和核心。这些都无须多说，顾客一入口即知。相比其他商品，这种反馈更直接更快速。
但无论如何，台湾如此之多的小吃还是令人惊奇。台湾人民的勤劳智慧和创造力，在这方面也可见一斑。在其他地方，我们也看到类似的夜市，类似的食肆。但各地小吃又各有特色，各有风味。光是记住这些小吃的名字，也不是容易的事。我们后来还吃了一次煎炸臭豆腐。几块炸过的豆腐用竹枝穿起来，皮色金黄，内里鲜嫩，一咬开就香味四溢，却不怎么有臭味。而且豆腐的块头很大，吃这么一串已经半饱了。于是知道，要尝遍台湾美食，须有充足的时间，一时半刻是不可能的。在以后的日子里，因为我们时间安排得紧，根本没法再去夜市尝美食，那种“尝遍台湾美食”的希望就成了泡影。这也是此次台湾之行的遗憾。
夜市的范围有多大，根本就不知道，在晚上更是模糊不清。只觉得几条街连成一片，都是夜市，转来转去也转不出来。除了食肆，就是一间连着一间的衣服和日用品商店或摊档。这种市场就与广州高第街、香港旺角的情形差不多。出售的多是台湾本土产的衣服鞋子和其他日用品。这些商品更是琳琅满目，令人眼花缭乱。台湾的日用品也是举世闻名的。许多小商品都是制作精巧，构思独特。据说现在世界流行的折叠伞也是台湾发明的。此外，电子产品也很多，台湾的电子产品也是世界一流的。这些商品的档次拉得很开，那些法国意大利的名牌，各种高档时装皮鞋化妆品，应有尽有。而一些便宜商品，水货（香港人说的假劣商品），翻版唱碟，也隋处可见。大约十元台币就能买到一件衣服（相当于一元多澳洲币），你说够不够便宜？当然，中国大陆的小商品也挤进了台湾夜市。大约那些最便宜的衣服鞋子，家电日用品，多是国内的产品。
我们中，几个男人都不是买东西的行家，所以对这些五光十色的商品，只能是外行看热闹。倒是些卖药材及干果的店铺，引起我们的兴趣。台湾的中药材，质量较信得过，价格也地道。同行的洪丕柱先生与王晓雨先生就大包小包的买。当然，同行的女士们是不会放过买衣服的机会的。不消说，她们收获甚丰，一个个满载而归。
夜市到底在什么时候收市？实在不得而知。只是觉得，夜色越深，人反而越来越多。常言道没有不散的宴席，这夜市却象是没有尽头，人们好象要在此永远逛下去。仔细看那逛夜市的人，除了一些明显看得出来的游客，例如我们，大部分都是当地的红男绿女，即少男少女们。他们在这不夜天里游乐吃喝，欢天喜地。
看着这照如白昼的灯光，这如潮水般涌来涌去的人流，我突然间就想起台海间那些紧张局势，心里有一种难于言语的冰凉，不由想起古人的诗句：“商女不知忘国恨，隔江犹唱后庭花。”在这样的人海里，不要说是掉下一枚导弹，就是一枚迫击炮弹，一枚手榴弹爆炸，也要死去几十几百人。中华民族人多啊。所以，两岸当家的都要慎重，要用智慧，而不是别的方法来解决争端。问同行几个朋友，原来大家在逛夜市时都想到了这事。却原来都是些忧国忧民之士。
夜市，不知几时散去。当次日早起，阳光照彻大地，夜市打烊，真不知这是一天的开始呢还是结束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