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仁见智读<如焉>

胡发云的小说《如焉》，在国内已热了好一阵子，网上也炒得沸沸扬扬。禁书事件一出，更是名闻遐迩。因身在海外，网读又嫌费眼神，故总是慢一拍才能拿到国内好书，评论就也迟到了。

《如 焉》在国内影响大，评价也极高。其中《往事并不如烟》的作者章怡和的评语是：六朝无文，唯陶渊明一篇《归去来辞》；当代无文，唯胡发云一篇《如焉》。文学 评论最是见仁见智的。我读了《如焉》之后，明显感到这种评价偏高了。《如焉》虽然流畅、可读，也很感人，但是否算得上是千古绝唱，其文学价值究竟应如何评 价，还有待更多读者的评判，和历史的检验。章怡和出于个人偏好，是一家之言，也无可指责。

而 从另一角度来看，《如焉》确有其可贵之处。在当代文学一片虚假、浮躁、矫情、做作的叫春声中，《如焉》确如一声尖锐的角号，在晦暗的文学荒漠中鸣响。当代 文学艺术回避现实，不敢直面社会和人生，将坟墓里的帝王们挖出来炒了又炒，荒诞色情故事充斥书市、影坛，这已经是尽人皆知的事实。《如焉》却能切入社会的 深层，坦然面对现实，说出真话，对社会人生进行锥心的考问。这种对现实的批判精神就是她的价值所在。

作 品的背景是中国几年前的“非典”事件，也写到孙志刚事件，又隐隐约约涉及到“六·四”风波。这些都是近年来人们所关心的事，有些则是关乎民族前途命运的大 事。其中形形色色错综复杂的是非权争，沉郁不安而又孜孜以求的民间思想活动，神奇诡谲、良莠不分、鱼龙混杂的网络世界，都是读者所熟悉的，许多人甚或是身 在其中。这样贴近现实的作品引起人们关注，得到共振共鸣，就自然不过了。

文学并不从属政治，更不能成为政治的工具。不一定要求“文以载道”，但文至少不应反“道”、违“道”。文学是有良知的，有批判传统的。伟大的作家和作品总是与时代息息相关，始终与社会同呼吸共命运。文学的审美活动中，思想感染力（如道德美感）从来就是其中很重要的部分。

《如 焉》就是这样的一部作品。而书中主要人物茹嫣的形象，就具有极强的感染力。这是一个揉合了传统道德与现代意识的，聪慧、善良，单纯如处子，兰心仙骨而又刚 强不阿的女性。在名利面前，她是如此气定神闲，不为所惑不为所动，诚所谓现代的世外桃源中人。但她却没有置身世外，敢以她的柔弱之身挑战邪恶而无所畏惧。 这样一个女性形象，倒可说是千古绝唱了。这个人物也并非凭空臆造，作者自己说，茹嫣这个人物的“精气神”是以他的亡妻为原型写的。正是倾注了如许深情，茹 嫣才能写得如此活脱，真实，生动，跃然纸上，一点也不矫情。

然 而作品毕竟承载了过于沉重的思想内容，影响了作者在艺术上的追求和提高，包括语言的进一步锤炼。这就难免得之桑榆失之东隅，使作品停留在“问题”小说的层 面上。由于特殊的环境制约，作品中有些东西也只能象打哑谜那样，不能直截了当明说。因此除了大陆背景的读者，或对这段历史完全了解的读者，就难于完全深入 其中。这样的作品就会受时间、区域的局限，影响她的普世性和恒久生命力，影响其作为“文学”的价值。不客气的说，有些本应是思想界新闻界、社会哲学界责无 旁贷的事情，却因为渠道的不畅通，让文学来承担了。但惟其如此，这样的文学作品就更难能可贵了。

读 《如焉》，也读出另一种感受。尽管象《如焉》这样的作品不多，但可以看出，体制内外知识分子中，甚至民间市井中都有无数思想敏锐，知识丰厚，视野开阔，关 心国家民族命运的思想者。他们耿直敢言，以天下为己任，有强烈责任感，对国家对人民爱之甚切。并非人人都沉沦于声色犬马。尤其敬佩作者的勇气，和编辑出版 部门的胆识。

通 过此书的出版以及后来的禁书事件，也高兴地看到社会的进步，看到民族的希望。哪怕是点点滴滴的进步，也值得高兴。事实上我们在回国时，也能深深感受到这 些。人民说话（是嘴巴，而不是正式媒体），已无多少禁忌，许多人观念都很开放，对事物有深刻的认识。就是出版物，也相对宽松，有灰色地带，也容许打擦边 球。《如焉》等书的出版就是明证。满园春色关不住，形势比人强。

反 观许多身居海外的华人知识分子，却比国内的人们更加小心拘谨，观念更为保守落后。他们往往自设禁区，自我束缚，自己吓唬自己。有些国内学者到海外访问，发 现此种现象时都大为吃惊。其实这种现象是有传统的。史料记载，辛亥革命后，中国民众都已纷纷剪去辫子，而许多海外华人同胞直至多年后还拖着长长的辫子，不 敢也不愿剪去，以大清子民为荣。

有 学者对这一现象作了分析研究，认为造成海外知识分子观念落后的原因，普遍是因为资讯缺乏，知识结构得不到更新。海外的中文书籍非常有限（而国内出版物包括 翻译读物则是浩如烟海铺天盖地），而他们的外语能力又不足于浏览外文书籍，尤其深奥的哲学理论书籍。虽然国外图书馆的书籍不少于国内。这就好比将淡水鱼放 入大海里，虽然四处都是水，但照样会干渴而死。还有另一种原因是在国外生存压力过大，也严重影响了人们对新知识的追求学习。尤其那些已脱离了原有专业的 人，连这种学习的动力和欲望也不再有。这是我们海外学人的悲哀。

这也是读《如焉》的联想。